六月的某天,我通宵看完一整个《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最后一季,全然因为隔日没有其他安排。不久前我刚从学校搬出来,开始独居生活,忽然心血来潮开始重温它第二季的片段,Lenny Bruce那场All alone,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我从接到Offer到租好房入职搬家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刚开始自己住的那几天每天都不想回家,因为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那种空空如也的、没有收拾好的孤单和沉寂。但如今也已半个月过去,工作半只脚已步入正轨,独居的生活似乎也徐徐展开它真实的画卷,我度过了非常忙碌与慌乱的六月份,如今七月之初,我总算有时间坐下来开始写博客。

首先是我的工作。说起来七月初开这个文档时我还是蛮有兴致想要和大家分享的,它有一些我不喜欢的地方,工作时间,声噪,压力。它也有一些我喜欢的地方:一部分的工作内容,环境,氛围,一些人,给得还行。

不过七月工了一周之后喜与不喜都烟消云散了,我的上班心情主要就是突出八个字:无所叼谓,做错就叼。加班这件事直接让我从一个办公室职业女性变成一个女流氓,每天在地铁上跟同事表演单口骂街,乘客纷纷侧目,而我不摘工牌。

看书说由于种种原因,我们这一代人的寿命将空前之长,工作将会毫无疑问地在我这一代人的人生中占据很大比重。以至于我一直将工作作为一件既轻又重的东西,我可以短暂逃离它,可以不在乎当下这个工作,放在数十年时间的维度上许多东西都会变轻。但是某种程度上这又非常重,在我有限的工作经历里总是出现事业与工作(Career vs. Job)的迷思,为前者我愿意付出非常多的精力和时间,甚至可以抛下一些正常生活必要的基数,但目前我做的只是工作,却也会不断地神游到前者上去(前后者混淆会非常的危险,我想)。

可抛开事业与工作不谈,我总是非常希望自己成为专业的人。做事情专业,领域内专业,开口前查大量资料,希望自己的可信度足够高,而这样的愿望最近让我的日常工作变得有些沉重和辛苦。不过这件事也先按下不谈。我感到辛苦,实际是因为我对这个工作有实际的愿望,我想通过它成为一个非常厉害与专业的人——我希望自己工作的三年内能够给予自己这样的评价,我是有这样确切的心愿的。我甚至追逐这个。我想成为能在自己专业领域里能专业到毫无负担、侃侃而谈的人。

其实此刻我也有一些工作上的烦恼,但我会解决它们的,所以不要紧。


工作毕竟不是我这段时间的唯一部分,我最近还有一些新的体验。我开始独自生活了,这是二十多年人生里的第一次,身边没有室友,没有亲戚,没有家人。独自一人,All Alone。

独居生活开始的那几天我非常的崩溃与寂寞,到了打电话邀请朋友来家里和我睡几天的地步。孤单很恐怖,也令人很脆弱,我线上和朋友们看电影,玩游戏,通话,我很难解释那种恐惧:毕竟我明明足够孤僻与独,与人居住时也一直只跟自己玩居多,可是孤单在那时就是就是那样的可怕。

不过这种恐惧在几周后几乎都消失了。如今回想起来也许是近似鸟类的警惕,新的巢看起来总是不可信任,等沾上熟悉气味也就变得令人安心。但几周后恐惧消失,生活步入正轨,独居生活的真实面也是真实生活的真实面,深夜毫无理由地开始做东西吃,凌晨开始打扫卫生,作息颠倒得天昏地暗,无人陪伴也意味着没有第二人的规制,不必遵守秩序,也不必解释这种失序的理由。

我开始感到一个人生活的快乐,脆弱消失,安全感回笼,独自一人享有最大化的自由。这就是我起初所期待的生活,在这个范围里没有人能闯进来,由我决定谁被欢迎。

但也正是独居生活令我对生活本真面貌有了新的理解,原来光是维持生活可以正常开展下去就要耗费如此之多的精力:洗好的衣服需要晾干。地板是要拖的。水槽需要清理。花洒坏得突如其来。肉买哪个部位。一天要吃两顿饭。食材不吃会腐坏。每顿的米饭需要煮才有得吃。吃完的刀具餐盘厨具竟然全都要洗。这一切实在令我诧异,并非我缺乏必要的生活常识,而是我还从没意识到独居时刻竟是需要一个人去面对如此庞大体量的琐碎。

我每天光是维持自己的生命体征就已精疲力尽,此外居然还有一千件小事需要照顾,一个正常的生活的运动量实在是太大了。我有那么一周每天做完一切事情抬头一看竟然已经十一点多,眩晕得当即昏倒在床上彻底不省人事。

我感到维持正常的秩序的基础是形成良好的习惯,真正令人心动的魔法是持续已有的整洁,而非将混乱化作有序。拖过一遍的地板务必千万是保持好不要弄脏,洗过一遍的锅也要切记如无必要的话不要使用第二遍,生活的动作降低,要去维护的动作也就此减少,目前我是这么考虑和践行的。


这半年我遇到了很多陌生的事情,工作是一件,辞职是一件,找工作和独居又各是一件,如今我竟生疏地把这一切做下来,真是了不起的成就。不过工作与新的生活体验聊完,也可置放一边,我们来聊一点别的。

这半年我陡升了很多过去难有的想法,它们是新的体验带来的考虑。

前篇谈及过,我很少感到自己是一个具备计划与理性的人,但有了一些工作经验以后,我开始感到在这个社会评价体系里我完全是一个很规整的、很有计划的人。

我开始感到原来我过去恐惧的成人世界完全是草台班子,是一团乱麻,工作就是一群人把磁铁的负极和负极努力地捂在一起,然后画饼说一切正常,实际上手抖得都快按不住了。真实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竟然没有一点儿组织与计划在内,复杂,忙乱,没有任何逻辑存在的痕迹,比玩胡闹厨房在马路牙子上疯狂地做饭还要令人惶惑与不可理解,我以为的秩序全然并不存在,大家都在努力地把负极和负极拧在一起,还完全不觉得有问题。

因此在五月份离职时我非常相信自己能找到更好的,我被那份工作注入了高度的自信,觉得自己无论在哪都能Overqualified,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的二流,像我这样被即兴所支配的人,在这帮二流货面前也因此显得一流。在我一两年前的记事里,我对自己是否能应对成人世界而显得忧愁而犹疑,可成人世界却是这样的二流,根本完全不值得我花珍贵的一秒钟去担心。这么讲好像有点抽象,但事情真的是这样的,目前的论述里没有失望的色彩,而是解题解开了的那种心情:我完全懂了。

我想,其实是问题构成了这个世界。朋友们,其实是问题了构成这个世界,如今光是解决问题已经无法解决问题了,熵减的活动没有意义,我们只能做到的是把问题按大号中号小号进行简单的排序,然后把特大号拿起来看一下,放在一边,然后尽可能比较平静地束手无策。

这也是我目前对待大多数事情的基本策略。